时 光 是 一 张 单 程 票

　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，昏暗且空寂的寝室里只有台灯无力地照亮书桌。眼前是深奥得让人发晕的化学，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，无意瞥见桌上那一小块没吃完的五仁叉烧月饼，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，明天便是中秋了。
　　不知不觉来到学校已经两个月了，日子被学习和工作填满，很少腾出时间来想家，更没有和家人打过电话。今天，突然看到桌上的月饼，才想起那个遥远的故乡，想起时刻牵挂自己的父母，想起了暑假前那次和母亲的对话。
　　“最近是不是不忙呀，考完了吗？是不是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？”
　　“嗯，上周就考完了。”“是九号上午到家吧，我让你爸去接你。”“妈，我这个假期可能不回去了。”妈妈顿了一下。
　　这是考试后第一次给母亲打电话，得知自己考完她很开心，就像小时候我看到父母回家就兴高采烈一样，妈妈知道我要回家开心得像一个孩子，可是当我跟她说：“妈，我可能回不了了”的时候，她并没有表现出很失望，可是话语间几秒钟的停顿让我莫名心酸。
　　“那班里其他同学呢？你们寝室还有不回的同学吗？”
　　“没有，她们都回了。”“为什么别人都回你不回家？”听到母亲说这样一番话就像听到小时候自己对母亲说：“妈妈，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有糖我却没有。”此时的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独立了，像小时候英雄般的妈妈；妈妈越来越幼稚了，像小时候粘人的自己。
　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，听得出母亲说话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失落。我能依稀辨得出母亲的手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，我不知道那是泪还是汗。
　　我在临时决定暑假留校的时候，心中没闪过一丝犹豫，甚至没有提前和父母商量，只是单纯的想着好好利用大一这个假期去实习，去接触新的世界，去拥抱未知的未来，去让自己各方面能力有一定的提升，从未想过去陪伴孤独的妈妈。那种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忧虑早已经在年轻气盛的自己心里渐渐消散。
　　母亲还是有些不甘心，在我回家这件事上仍然在“挣扎”。我听得出电话那头低微的声音：“那一个假期都不回来了吗，可以回来待几天呀？”母亲试探性地问着。
　　即使我再狠心，我也说不出一个假期都不回去这样的话了。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如此决绝，十八岁这一年，我突然感觉自己长大了。一年时间我已经和父母互换了角色，就像小时候我苦苦哀求父母每天吃一颗糖，到最后妥协成两天吃一颗糖，而现在的母亲也是在这样妥协，她用几近乞求的声音问我：“能不能抽空回来几天？”
　　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但我不想当着母亲的面哭，妈妈一向是一个坚强的人，打出生开始就没怎么见过她哭，人前总是一副乐观向上天不怕地不怕的人，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，在电话里几度哽咽。我是懦弱的，我没有勇气说出一句安慰她的话，也给不了她要的答案，只能试着岔开话题，“妈，吃晚饭了吗？”
　　“刚回来，正在做呢。”“你这么晚回来，没人给你做饭吗？”“你妹妹还没放假，谁给我做？”心中翻涌起莫名的歉意。我回去，至少还能给母亲做顿饭，至少母亲回来后可以安静地坐在那里吃口热腾腾的饭，至少是一种陪伴。但回过头来想一想，我回去，除了陪陪他们，我还能做些什么？
　　“行吧，我跟你爸再商量一下。”“好，那我挂了。”“嗯，照顾好自己。”在学校待了两周以后，因为出了一些小问题，我决定回家一趟。当再一次踏上那片曾经让我心心念念故土时，我的内心竟不是释然和亲切。不知为何，刚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竟给我一种违和感，凉爽的晨风也让我有了一丝久违的陌生感。在那一瞬间，我开始真正的理解苏轼那句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，可能对我来说，这已经不是让我心安的地方，这已经不是承载我梦想的地方了，我生于这里但是注定不会永远待在这里，于我而言故乡就是人生这趟列车的出发站，出发之时只给自己买了单程票，不给自己退路也不允许自己退缩，哪怕前程荆棘遍野我也要用柔软的肌肤披荆斩棘。于是踏上回程的路，我是不心安的。
　　母亲还是像往常那样，在我回去的时候，每天变着法子做她的拿手菜，平时不舍得给自己花钱的奶奶也不住地问我想吃什么，看着她们鬓间的白发，我忽而庆幸，回来了一趟，即使只是看看他们。
　　苏轼的“此心安处”是那个繁弦急管让我一步步接近远方的地方，也是那个能够吃到母亲亲手做的菜的地方。时光以一种桀骜的姿态滚滚向前，我们身在异乡竭尽全力与它一同前行，可是渐渐地发现自己既到不了远方，也回不了故乡。当我们青春繁茂城池遍野时，回首依然是在原地招手的家人，他们用他们的青丝来耕耘我们的繁茂，于是不断地同我们告别，也不断地欢迎我们回家。他们就在那里，一直在那里。
　　吃完桌上这块月饼，合上了分析化学的笔记本，再一次打通了和母亲的视频电话。
　　窗外依然是淅淅沥沥的雨。